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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了

侯丹

三十年前自英抵法,那一霎瞬間才猛然感到自己身處他鄉,身邊再找不到任何與生于斯、長于斯的香港有相似之處。本因夢想成真而良久不能平息的興奮勁兒,一下子冷卻不少。在倫敦停留的一個月間,還是那麼充滿了激情、幻想。不停地咀嚼著所見所聞,為自己能離開彈丸小島的香港,飄然而去,從此海闊天空而歡喜。一旦面對這完全陌生的一切,是喜是悲?是對是錯?開始分不清,摸不準了!

不是嗎?那位來接我的素未謀面的仗義女士,看見我艱難地拖著漲鼓鼓的大行李步出機場時,第一句贈言就是 :「好啊,又多了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小女子”」。緊接著,那位正宗的法國計程車司機,頗為不滿地對我說 :「您這不是箱子,是圓球,怎麼放得進行李箱!」車子把我們帶到了十二區的一棟樓房,我被好心的朋友收留。初到法國的第一個星期,我看到了不少超乎想像的現實 :原來他們仍有夾在兩層樓中間的公用廁所!原來電話還不是那麼普遍,街上電話亭外,排隊輪候的大有人在;可能是自己把西歐想得太進步了吧!雖然如此,這一切都還是在親切、友善、新鮮的氣氛 中感受到的。

直到告別巴黎,在哥哥的一位朋友陪同下,到了諾曼第省的岡城(Caen)大學,頂著漫天風雪,找到了宿舍管理處。滿以為可以立刻住進預訂的房間,誰知他們一句 :「您的房間嗎,要再等一個星期。」把我推到了失望邊緣。

當我目送友人離去,自己手拿長麵包,從那表情木然的法國老太太手里接過鑰匙,走進那不足十平米的旅店房間時,喉嚨一緊,眼眶一熱,望著窗外不停的風雪,蕭條的街道;滿肚子委屈化成了擦不完的淚水。一封空前絕後、充滿思鄉愁情的長長的家書,就在此夜誕生了。(以後再也沒寫過長信)

終于住進了宿舍,儘管當時尚未開學,自己也缺乏膽量四處亂跑,但周圍 的景色,隨著心情開始轉變。初看可畏的大風雪,透過宿舍玻璃大窗,已經變成晶瑩可愛的雪花,隨風飄舞了!初看冷清的市容,也變成了難得的高雅恬靜。這一切,香港可是望塵不及的呀!尚有許多香港不常見的人和事 :有一天在宿舍走廊,我差點兒嚇破了膽。只因一位在港極少機會見到的,完全可融于黑夜的,象牙海岸的朋友。這位仁兄善意地露齒微笑,就足以使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嚇軟了雙腿(千真萬確,毫不誇張)!

當年看不懂想不通的事還多得很。就拿麵包來說吧,怎麼他們買麵包就不需要用紙包一下呢?怎麼他們不吃軟綿綿的麵包瓤,卻挖掉它,光吃外面那層呢?怎麼有人開著車到大學飯堂吃飯,卻在走前拿出膠袋、裝走一大袋白麵包呢?這麼多年下來,輪到我自己。雖然仍吃不下發硬的法國麵包,但偶然也會挖出肉瓤,只吃外層的脆皮,為的是不想增加磅數,尤其在肚子剛填飽,而面對出爐的法國長麵包時。那引誘力實在太大了!

更耐人尋味的是,不單看不懂想不通的人和事,就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些想像,也叫人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在香港法國文化協會讀過,並已取得一紙文憑的我,開學後

一切還算順利;無論在與人接觸、上課聽講等問題都不大。可是怪事來了 :每當人家向我查詢時間,我都會莫名其妙地衝口而出 :「兩點」。這種情況持續了頗長一段時期,到後來,我不得不訓練自己,先舉起手錶、閉上嘴,看清了才回答。到底這是個什麼現象,到現在也無從考究。

還記得初看法國人的告別場面。無論是家宴後,還是在機場火車站,總是左一個親吻、右一個親吻。左一遍、右一遍、少則兩次,多則四次,沒完沒了。我曾冷眼旁觀,暗地裏替他們算過 :十個人的聚會,從開始告別到最終離場,起碼要用上半個小時!入鄉隨俗已見怪不怪,以至差點兒在港引起朋友們的驚惶失措,經過這許多年的訓練,現在已能做到該親才親、該握手就握手。老朋友之間,只要一句簡單的問候就足夠了。

三十年間,無論是人事、世局,都發生了多麼大的轉變,然而剛到法國的印像、感觸,回想起來依然是那麼清晰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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