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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奇緣

馬莎

在我們的人生旅途裏,許多事可以依照我們的計劃去進行,但有時卻事與願違。就好比去旅行吧,原本一個精心策劃的旅程,因為中途出現某種小故障,它不但會打亂你的全盤計劃,甚至會改變你的一生。我個人就有很深刻的體會。

一九八三年六月我興致勃勃地踏上前往西班牙的旅程,為了實現我這多年的西國旅遊夢,我籌備了好一段時間,並找到一個住在倫敦的朋友結伴同行,可沒想到當我到達倫敦時,她已啟程了。於是我衹好單人匹馬,乘火車經巴黎前往馬德里,這是較經濟的方式。

到達巴黎後,我原本有兩個多小時由Gard du Nord 轉地鐵到Gard d’Austerlitz。可是當我一踏進人頭湧湧的火車站大堂,四面八方都有出口,一下子我迷失在縱橫交錯的人流中,不知道哪一個才是通往地鐵站,更料不到的是指示牌上全是法文,無法明白。問了好幾個人才有一個願說英語的,指示我去地鐵站的方向。到了地鐵站,麻煩又來了,我不會按自動售票機買票,只好去問詢問處。服務台的小子說了一連串法語,一句我也沒聽懂,正好看見有幾個非洲裔青年在替美國遊客按機買票,我也上前請求幫忙。 他們一個叫我右手拿票,一個叫我左手拿回七個一元的硬幣。我一邊走向閘口,一邊將零錢放回背袋裏, 糟了!我的證件袋不見了,袋裏只剩下相機、地圖和兩本書。天呀!剛才那幾個正是出名的車站扒手啊!一回頭幾個混蛋已無影無蹤了。頓時我像瘋了一般大喊 :我的機票、護照、旅行傷亡保險、英鎊、美金、西幣、港幣全都沒了,怎麼辦啊!

一個中年商人見我又哭又叫的,便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他雖不太懂英語,但大概明白我遇上扒手了。我說要報警,他便領著我穿過整座火車站,到了一排簡陋的房子,說是警局了。他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們後,就離開了,我很感謝他的相助。不一會兒,一個會說英語的警察叫我進去,這時我又狂罵起來 :「巴黎沒有治安的!」 他一直叫我冷靜,我一無所有了,能冷靜嗎? 他問我是否日本人?我說是由香港來的,便替我接通了打去英國領事館的電話,我把情況告訴對方,電話裏頭傳來一把女人的聲音說他們現在已下班了,明天辦公時間才來吧。我說那今晚怎麼辦? 她叫我找一家後結賬的旅館先住著,然後通知家人用最快的方式匯錢來。這些警察替我錄完口供, 發給我一張Déclaration de vol(報失表格),便趕我走了。

一踏出警察局,我又跌入惶恐之中,我往哪裏去呀?剛好碰上會說英語的警察下班出來,我叫他把英國領事館的地址在我那張無心買的巴黎地圖上圈好,又叫他帶我去找旅店,他把我領到車站的旅館服務櫃台便走了。我對服務小姐說要在附近找一家便宜的單人房,而且要後付賬的, 她說沒這樣的服務, 要住就得先付錢, 要不就自己上門找。幸虧我僅有的五百法郎沒被偷去,(因我當時正拿著裝法郎的信封買地鐵票,這點錢我是用來預備在巴黎轉車,吃頓午飯的),但其中已被扒手騙去了二十三元法郎(買一張當時僅值兩塊三的票),於是,剩下的四百多元成為我今後的救命之星了。附近的旅店都客滿,服務小姐問我要不要與前面幾個美國學生同住一家旅店?他們對我微笑,是三男一女,看上去不像壞人,我便同意了。這幾個學生也是頭一回來巴黎, 我跟著他們一邊問路一邊看地圖,在下一個地鐵站附近,終於找到那家位於十八區的陳年殘舊旅館。一個中年漢把我領上樓,穿過一條黑暗的走廊,打開一扇門,走進一間陳設古舊的房間,裏面只有浴室,沒有廁所,兩個窗戶比門還要大,嚇得我把它們緊緊關上,四周靜得恐怖,若被謀殺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因為自己先被帶上來,不知那幾個學生住哪一層,故每當門外有聲音,便悄悄打開門聽是否他們, 許多次後才聽到他們的聲音。正好他們也想找我一起去吃晚飯和看夜景,我哪有心情!便婉拒了,我只請求他們在翌日啟程去意大利之前陪我去找英國領事館,他們很同情我的遭遇,爽快地答應了。

回到房內,我回想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我傻得竟然還不肯相信這是事實,我把背袋裏的東西倒出來,放進去再倒出來,連續十多次,每次倒出來時都渴望著有證件袋,可是我由希望到失望,最後到絕望,我多麼渴望時光能倒流啊!哪怕是幾小時就足夠了。我埋怨自己在早上出發前把證件、機票和貨幣放在一起。原本我是把所有東西分散放的,但在倫敦兩日都很平安,為方便起見就把他們集中在同一袋裏,難道上天捉弄我今次出門要破財,落難到巴黎? 是否我一向對法國沒好感? 聽說法國人高傲保守,沒有西班牙人的熱情好客,我也覺得法文不動聽,所以從來也沒想過要來花都見識她的浪漫文化藝術、歷史古跡。好了這回借道經過也不被放過了,不但把我的西國夢打碎,還差點弄得我流落街頭,報應吧!這時我把僅餘的兩百多元分放在不同的位置,其實誰會稀罕這點錢呢!

一個晚上我都輾轉難眠,每當閉上雙目,那驚恐的情境又跳入眼簾,我只盼望著快點天亮能到領事館辦事,也慶幸自己沒
在那晚想瘋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這時我的胃也開始痛起來,一到了早點時間便到樓下用膳。吃過早點,收拾好行李,我便坐在樓梯等待那幾個學生。到了九點半才見他們出來梳洗,十點鐘 我們才按著警察局給的地址去找領事館,可是去到的卻是大使館,幾經詢問,結果到中午十二點才到達領事館!因為這幾個學生要趕路,我便叫他們不用陪我了。

我把經過告訴了接待處,一個領事官員叫了我進去,他說能幫我的只是通知香港移民局給我寄發一張香港入境證來此,這項手續需時一至兩週。我要求回英國,因為那裏有朋友幫忙。他說不行,必須要在這兒返港,至於我停留在巴黎的日常問題,他沒責任要負,然後給了我兩份表格,還說要三張照片,填妥後一同交回來。我失意地拿著表格出去填,內心絕望得幾乎昏過去。

在等候室見到一對亞裔父女,便向前求助,他們答應帶我去拍照和去郵局打電話,至於其他的也無能為力。填好表格後,趕忙交回接待處,但因為午膳時間到了,他們叫我下午兩點半拿照片來再見領事。我跟著這對父女到地鐵站的即影即有處拍了照, 他們替我付了錢, 又去郵局打聽了長途電話費,打到香港三分鐘要八十三法郎,英國十二法郎,我決定下午見了領事再作打算。這時父女二人也要趕上班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們。臨別前他們在地鐵的小賣部為我買了一份三文治和飲料。有生以來第一次接受別人的施捨,羞愧得無地自容,我呆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在走廊中消失。

下午回到領事館,交了照片,等待領事的再次接見。在等候期間遇到兩位台灣留學生,他們說可以幫我找旅館;又碰到一位來自香港的太太,她也說或者能幫我忙。那個狡猾的領事專員差不多到最後才接見我,他的態度比上午溫和多了。他替我通知 航空公司補發機票,又致電到我在希斯路機場認識的老先生家裏,還承諾在收到香港入境證後,發給我去英國的簽證。最後他問我剛才與我說話的中國太太,是否能幫我忙? 我答道 :「或者 吧!」於是他要求接見她,也就是因為她,我結識了日後的丈夫,當然這是後話了。

十天後的一個清早,我接到領事館打來的電話,就是第一次與我通電話那個女人的聲音。她告訴我,我的證件在前一天下午被拾回了。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前一晚我才夢見自己的證件被拾回,這麼靈驗嗎?我趕緊問她有些什麼,她說除了金錢外,全都在。我興奮極了。到了領事館,那裏的工作人員一眼就認得我,並叫出我的名字,他們笑說我在這裏已很出名了(這期間我來過兩次催促證件)。那個領事專員還諷刺我,說我的簽證辦得很保險,英法簽證都是多程入境的,就是欠缺了一點運氣;但最後還是遇上好運,因為像我這種情況,畢竟是少數。除了所有現金和三個錢包,我領回所有證件、機票及火車票,還來得及趕回倫敦乘坐翌日中午返港的班機。多不可思議!

後來嫁到巴黎,我也說不清是為了報恩還是信奉緣份,總之二十年過去了,那個我夢中的橄欖樹國卻還沒踏足過,雖然只在一國之鄰,反而變得不那麼逼切想去了;反之那個每當我想起都驚心動魄的Gare du Nord 車站,是我每天上下班必經之路,難解釋吧?

巴黎,一個我從未想過要到訪的國度,卻偏偏要攔截我這無心過客。難道她要我在此深入地瞭解她?洗脫我對她的偏見,故難逃這一劫?又或者是冥冥中註定與她有一段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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