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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渝芳 因由 厭倦了教學生涯,趕不上港人的生活節奏,憂心小島因人口日益稠密而將陸沉;離港之念,遂萌於心。身在課堂,卻不時眺望窗外藍天。每見離港飛機直衝雲霄,己心亦隨而飄盪,默唸道:「載我離去,載我離去。」 某日,偶讀故事一則: 讀罷,我去意愈堅,甚而誓言 :「但能離此彈丸之地,雖非洲亦不辭。」 出洋 幾經波折、峰迴路轉,我終於“出洋”。然此去非向往已久之「美加」,亦非信口開河之「非洲」,反是夢中亦未曾前往之「法國」。 我本渴望尋得一方不染凡塵之淨土,卻偏為命運牽引至一個以醇酒、美女、香水著稱于世之國度,棲身于璀璨絢麗之花都。緣乎?! 人是法國好 法國人素以“傲慢”著稱,可我剛抵巴黎,最常聽到卻是「您好」、「謝謝」、「對不起」。鮮見搭客爭上車、佔座位。若有事求助警察,一句「警察先生」,對方即刻向你立正敬禮。公共場合,遑論喧嘩,連吵架亦都輕聲慢語。法國女人之嫵媚嬌俏、風情萬種,更令人傾倒。因而於家書或致朋友信內,我常對法人大加讚賞,譽為全球最優秀民族。然隨留法時日漸長,方領悟「到處楊梅一樣花」。 某日,與友人漫步公園。迎面擦身而過之大狼狗,忽爾出其不意回轉身,朝我等猛吠。主人喝令無效,兩旁遊人亦投以詫異眼光。狗主面呈窘色,悻然道:「牠不懂你們語言,因而抗議」。 「排斥非我族類」,原是動物天性。有道是:「狗眼看人低」。法國狗,亦狗,故莫能外,我們當不以為怪。 月是法國圓 推前三十餘載,巴黎華人商店寥寥無幾,月餅更無處可覓。猶記那年中秋,我邀約數位同住大學城宿舍友朋,各攜一道在房間內以小煤氣爐燒成之“中西合璧”菜餚,同往另一同學家聚餐。主人特購法式甜餅權充月餅;紅酒一瓶且當花雕。幾位天涯游子於異國他鄉共度傳統佳節。 餐後,餘興未盡。回館舍途中,我特意兜個圈、穿越樹影婆娑、枝椏交錯之小徑,來至中央行政樓後邊大草坪賞月。但見一輪皓月,獨懸夜空。渾圓皎潔、肅穆莊嚴。剎時,我情不自禁屈膝跪拜。想來,此舉固非因印證「月是外國圓」而感動,亦非因明月牽起鄉思情懷…應是對神聖宇宙一種至崇高的禮拜。 同胞愛 那年代,香港人左右不逢源。國內同胞對我們避之,台灣來者則對我們遠之。 賴朋友之助,抵法不久,我便入住大學城「日本館」。每日早出晚歸,與館中日本及其他外國學生一無交往,但也相安無事。 一日下午,忽聞叩門聲。門甫開,即見五名亞洲學生立于門外。為首一名自我介紹曰:「我姓X,住XX館,我們均來自台灣。」 長期受殖民地教育,我一貫視政治為大忌;疑他們此來或為“拉攏”、“游說”、“統戰”。惶恐之下,急乎乎以廣東話應道:「我是香港人,不懂普通話」。豈料他們相互會心一笑。左顧右盼後,見走廊兩端,闃無一人,便一擁而入,並隨手將房門關上。 為首那位,在室內唯一椅子上坐下,低聲語我:「別怕!我們聽聞有個香港女生住此館,特來探望,恐其受外人欺負。」我仍驚魂未定,答曰:「毫無問題,彼此見面,打個招呼,如此而已。」 見我一臉忐忑,他乃細述原由:數年前,他亦曾居此館。某夜,與日本友人在房間內飲酒作樂。酒酣面熱之際,因中日關係引起爭端。新仇舊恨隨酒意翻騰,一言不合,打將起來。頓時,酒杯、酒瓶、書籍、文具均化作武器,室內亂舞。結果他遭驅逐出館。現因恐我亦受日人蔑視或排擠,特集合數友好前來探詢。語畢,遞我一大卡片,上以正楷書寫彼等五人中、法文姓名、地址及聯絡電話。 看夠崇洋媚外嘴臉,聽膩中國人欺負中國人事例,此乃我頭一遭親身感受到“同胞愛”,禁不住眼眶兒紅了。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 無憂、無束、逍遙、快樂。四載大學城學生生活一晃而過。俟第五個年頭,漸覺意興闌珊。友輩們或學成歸國;或移民“美加”;或埋首于攻讀博士學位。不復有人伴我漫無主題地閒聊;地黑天昏地玩橋牌;扯著喉嚨唱民歌。更甚者,盤川已罄,生計窘困。值此情況,縱使法國景物秀麗如昔、文明淵深依舊,我已失欣賞、享受之心,反覺此皆法國國民財富,與己無關。遂抱「曾經擁有」之滿足感及「一旦離此,永不言返」之信念,毅然返港。 得失由之 人若問我:「留法五載,何所見?何所得?」當戲之曰:「見我所欲見!得我所欲得!」實則,去時本無所求,歸來又何需計得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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