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難忘的時刻

謝茱莉

一九八零年五月二十日下午, 等待已久的這一天终于來臨了 。我們這一群穿着同樣衣服和鞋子的人, 總共多少我也記不清了, 二、三十个左右吧 !大家戰戰兢兢的跟着國際援救難民協會人員上了專用大巴, 離開了難民營。這難民營是由泰國曼谷一間監獄暫時改用的。之前, 我 們從一間難民營被調到另外一間難民營, 被搬遷了不曉得多少回。 備有出國條件的我們早已等得心都焦了。 在難民營多一天, 就是多一天的憂愁、多一天的恐懼。那種害怕的心理, 也許就只有過來人才能明白和了解, 是不可以輕易用語言表達出来的 !

求生是每個人都有的自然現像, 經過多次死裡逃生的我們, 雖登上了這一輛專用大巴,卻還是那麼膽戰心驚。那是因為泰國政府分分秒秒, 隨時隨地, 都還可以反悔, 還可以逼我們下車; 或是把我們送到别的營去再等候, 或是把我們往鬼門關裡送。曾經有過太多次的教訓了, 多少人就是這樣被骗上大巴, 然後被送到死亡的路口上;多少人就從此一去不復返, 多少人就白白送命在泰柬邊界的 「扁擔山 」上的地雷田裡…。

當車子開到機場, 大家才鬆了第一口氣, 這次該是真的了吧? 一定可以坐飛機往接待我們的國家了!不會再有被送到其他地方的威脅了吧 !但只不過短短的幾分鐘而已, 恐慌又來了, 那麼多的警察, 那麼多的武裝人員在等待我們, 到底讓不讓我們走呢 ?我們所有人, 都没有任何纸張, 没有任何行李, 會不會又刁難我們呢 ? 一關過一關, 國際工作人員终于在海關檢查處把法國護照和機票, 分發给我們每一人, 並通知我們上法航飛機準備到法國去。 記得當時我們護照上的照片就像囚犯一樣, 垂頭散髮, 臉腫腫的, 胸前“ 扛”着一個我們出入境所需的號碼。 現在想起来才真是心酸, 難道不用號碼不行嗎 ?上了飛機, 仍總是坐立不安, 没法抛開那緊張和害怕的心情。 一直到飛機開始移動了, 我們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 停止了喃喃唸經,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大家都笑了。在此以前, 誰敢吭聲…

飛機離地後, 我們都哭了。 以往的多少悲傷、多少痛苦、多少憂愁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好像都消失了… 另一個新生命要開始了 ! 異國又會怎麼樣接待我們呢 ? 這又是另外一個未知數。但無論如何, 總比整天提心吊膽的生活好過。其它一切到了他鄉再打算吧 ! 我想再苦也不會像红色高棉的那麼苦吧 !

一路上, 一幕一幕的悲惨回憶和地獄般的往事不知不覺間, 又顯示在腦海裡, 不斷地想,淚水不斷地流; 想起了失去的親人、 朋友和一切, 從此以後, 再也尋不回了。痛苦會永遠存留在心中,不會隨着時間而逝。要不是因為戰火, 因為那非人的生活, 誰願意離鄉背井,離開自己那土生土長的地方呢 ?

在機上, 好多人都病倒了 !我們當中很多人都是剛從農村出来的 “大鄉里” , 連車都没坐過两回, 更莫說坐飛機了,不病才怪呢 !結果忙壞了空姐和一位乘客醫生。唯一能說法語的我就自然成了他們的好幫手。

八月二十一日早晨, 我們终于到了巴黎戴高樂機場。當時
的心情多麼的興奮, 既激動又擔心;喜是到了法國,怯是我們將 會受到怎樣的看待呢 ?失去多年消息的兄弟還能認得出我們嗎?

看到兄弟們, 第一句話該說甚麼好呢 ?弟妹、 嫂嫂和侄兒女們的不幸罹難的消息又該怎麼樣啟齒呢 ?多少的心酸往事從何開始數說起呢 ?...

下了機, 好多老人被長長的電梯嚇呆了。 好不容易扶老携幼带他們下了電梯, 走過了電動長廊, 不少人都覺得新鮮和刺激。 有的要求我幫他們打電話, 我也從來没用過電話, 打的時候, 還發著抖呢!現在想起這些過去的小事情, 就覺得好笑。

證件檢查後, 過了海關, 我們的護照被收回去了, 另外一張通行證取而代之。

到了出口, 我看到了哥哥弟弟們, 千言萬語在這幾分鐘内就只有以淚相代, 我們就這樣行了我們的見面禮。有時候, 那說不完的話還是不說的好, 哥哥、弟弟們誰都不曾開口提過去的事。 也不知道是誰開始叫我們上專用大巴, 到巴黎北郊的難民中心去。

在難民所, 除了檢查身體、 辦纸張, 也開始適應新的生活。 很多人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加上語言障礙, 都很擔心新生活的挑戰。 雖然難題重重, 可是大家都很勇敢地去面對現實, 没有任何怨言, 没有唉聲嘆氣, 再難的事也不會輕易嚇倒我們這些人的了! 在紅十字會的協助下, 我們很快便投入新生活,開始安居樂業了。

七月初, 我就開始在旅館上班。 初時在電話方面擺了不少“烏龍” , 鬧了好些笑話, 不為什麼,只因為不習慣使用它; 但不到三天, 就完全克服了困難。

法國的生涯就這麼開始了。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