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臉孔了？ 用現在小孩的說法，這些都該是「古代」的人物，是罕有的生物了。
可是那麼的出乎意外地，這七八張臉孔竟在這最都市、最現代的地下鐵裡，從人叢中冒了出來。經過了風雨打，太陽曬，年去年來的風霜痕跡，深深地在臉上刻下了一道又是一道的皺紋。
可都笑容可掬，把那皺紋份外的強調了。在黝黑的臉上，那笑容比尋常的都要燦爛，其中更有夾雜著一顆兩顆金牙的，閃閃生光，既土氣又可愛。
劉姥姥入大觀園，有哪件事不新鮮，哪件事不出奇？ 既是結伴兒自由行到香港來，這群農村婦女又哪能禁得住心裡興奮，吱吱喳喳的，浮泛著喜悅和純真的眼神？ 探頭看看車廂裡的路線圖，有點不得要領，便派了代表上前問路：到旺角女人街去該怎樣走？
都是東莞石龍來的：奇怪今日的東莞還有這樣的罕有生物。看看這伙兒上車的站，大概是先去了黃大仙廟參神，再到女人街購物去。這也許就像往日的趕集，遊上半天，到晚上便高高興興的回村裡去。
也該算是「古代」吧，有那末一套叫《雙星報喜》的「古代」電視喜劇，主演的是許冠文和許冠傑昆仲。有一趟，許冠文扮演本地遊客，自顧自的擺姿勢，到郊外遊覽拍照。他這一頭拍，那一頭卻來了一位村婦（由喜劇演員陳立品扮演），十足的客家鄉村打扮，跑到許冠文身邊，熟練地配合著擺姿勢。等到照片都拍完了，村婦一把拉住許冠文要收「model 費」。這樣吵鬧了半天，許冠文悻悻然的給了村婦十塊錢，可是村婦不罷休：「人家 E-LI-ZA-BATH TAY-LA 來，起碼都 fifty US 啦！」
人生如戲，到今天，也許電視喜劇裡的村婦要比眼前吱吱喳喳的這一群更真實吧？ 可是眼前分明就是這久違了的物種，車到了旺角站，便嘻嘻哈哈的，隨著人群走出車廂去了。
是夢？ 是真？ 時空的交錯，夢和真也許都是同一回事。那嘻嘻哈哈遠去了，眼光不免落到車門旁一個少年身上：皮光肉滑，結領帶，穿套裝，頭髮疏理得齊齊整整，成了強烈的對比。
（原載 2008 年 8月12日《信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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