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古樸的街巷中迎面而來，手裡握著一把剛折下來的桃花，淡紅的單瓣花朵和枝頭細嫩的綠葉，份外的鮮明。
禁不住回首瞻望；人已遠去，淡紅的花和嫩綠的葉，隨著人在街角處消失了。
才第一次到鼓浪嶼來，一則是好奇，想看看聞名已久的祖居到底是個甚麼模樣；二則是，美國友人特地遠道來探訪，也想讓他看看中國，給他一點概念。這樣子兩人結伴同遊，來到祖屋跟前，裡邊住了不下三十多戶人家，好些角落都只能望其門而不能進入。倒是島上寧靜的街巷，悠悠的惹起了好多聯想，兩人就在街巷裡留連了大半天。
卻沒想到遇上這麼的一個人，握著這麼的一束折枝桃花，迎面而來，擦身而過，然後消失在深巷裡。那桃花哪裡來，為甚麼一路上都沒看見？
經過了寬敞的草坪，幾個中年男女悠閒地在玩槌球。經過了海邊的曬場，幾個漁夫正在曬網。可是桃花，山上、海邊，全都不見蹤影。
帶著悠悠的倦意來到渡頭，忽地一束淡紅嫩綠，也是折枝桃花，握在另一個人手裡。渡輪的跳板放了下來，桃花給高舉在人群的頭上，遠遠的隨著人潮上了船。眾裡尋它千百度，可是四處茫茫皆不見。及至渡輪靠了岸，那花束又隨著人潮飄流，散失在廈門的街道上了。
山中方七日，人間已千年。二十多年的日子過去，重臨鼓浪嶼，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到處人山人海，遊客們一團來一團去，周圍都是賣土產和紀念品的商店。街頭的攤子播放著流行歌曲，導遊們的傳聲筒嘎嘎的鬧個不停。祖居成了國家保護文物，也成了祖父的紀念館；大門外整天的堆滿著人，還有攝影隊跑來拍婚紗照。整個島都換了一個樣兒，往日的草坪和曬場，全都不見了。
擠在渡輪那密不透風的人群裡，心裡想，所謂的世外桃源，果真是超塵出世，只能偶遇，不能重訪。再走回頭路，那桃源便會永遠消失：鼓浪嶼大概是不會再來的了。
可是那束折枝桃花，這些年來還是清晰地握在那陌生人手裡，在深巷裡迎面而來，在渡船上浮在眾人頭頂上，然後隨著人潮，消失在迷茫的街巷裡。
（原載 2008 年 5月5日《信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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