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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我的童年往事,得把姐姐牽進來,才能「相映成趣」。
姐姐小時的趣事要講起來,拿十個籮筐都裝不下。只因她長得嬌俏、刁蠻、聰明伶俐,又能歌擅舞;不論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家的大人都拜倒在這“小不點”的裙下。隨便舉一兩個例子 :姐姐吃飯時,得有三個人侍候。一個抱著、一個餵飯;一個唱唱跳跳,耍猴兒把戲逗她開心,大小姐這才勉為其難地稍為進食。至於老二我嘛,可乖得要命。不哭不笑、不吵不鬧地吃飽睡、睡飽吃;一睡便睡上大半天,身不翻、頭不側、頭給睡平了都沒人管。幸好是個女的,有頭髮遮醜,否則綽號又會多一個 “扁大頭”也!
另一個例子 :有一次姐姐拖著我,擅自跑到爺爺家隔鄰的張媽媽那兒討糖吃。當張媽媽遞糖給姐姐時,要她改姓張,姐姐毫不思索地點頭。待糖進了口,張媽媽問她姓什麼?她卻說 :「我姓馬」。張媽媽怪她撒謊,不是好孩子。姐姐指著張媽媽手中的糖罐子說 :「你要把糖統統都給我,我就姓張!」奇怪的是張媽媽不但不生氣,反而樂得哈哈大笑,摸著姐姐的頭說 :「好厲害的小傢伙!」還一邊抓了一大把糖給她。至於我呢,對那包裝美麗的糖半點兒也不動心,直接了當地拒絕了張媽媽的美意,因為媽媽說過吃糖會生蟲牙。雖然張媽媽再三哄我、逗我,說 :「只吃一顆,不但牙齒不會爛,還能多長出幾顆來。」我一逕搖頭,就是不拿。
後來媽媽過來找我們,張媽媽將吃糖的事描述給她聽 :「大嫂,你兩個女兒的性格不一樣。老二太乖,太老實,將來恐怕會吃虧呢。」“三歲定八十”,至今仍有幾位知心朋友覺得我太老實。「其實那時抗戰尚未結束,一般百姓連吃的米都羼有許多稗子,哪還會有糖果吃呢?!」,每提起這事,媽媽總是感慨地說。她是惋惜我不曾享用那顆難得吃到的糖?還是為我的過份憨厚而擔心呢?
可這些都還不是媽媽常在“茶餘飯後話當年”向我敘述的故事。她最愛提起的,是一則足以印證姐姐和我性格迥異的事 :
「 嗚!嗚… 外婆,貓上灶啦!」
剛挨媽媽揍的姐姐邊哭邊叫道。
「寵兒真乖! 真管事!」
外婆笑瞇瞇地,邊趕著嘴巴已貼近魚碟邊的肥貓,邊讚揚姐姐。
媽媽背對爐灶,正哄著襁褓中的妹妹睡覺。我獨個兒坐在小板凳上百無聊賴,忽聽見外婆又在誇獎老被人捧上天的姐姐,心中不是滋味。明明是我先看到貓兒躍上灶頭的,於是乎冷冷然地爆出一句 :「這有什麼稀奇,我早看到啦!」「早看到你為什麼不吭聲?這麼貴的魚,差點讓貓啣走,你想晚上全家吃白飯 ?!真是“二lèng子”!!」外婆動的可是真肝火。 媽媽愛莫能助地望著我搖頭。
我不明白“貓上灶”這往事有何可笑之處,而母親卻不斷重複講述它,連比我小許多歲的兩個弟弟也耳熟能詳。隨著年齡的漸長,對“二lèng子”的來源、含意起了好奇心。我排行第二,乳名本是“妹妹”,那麼“二lèng子”又代表些什麼呢?曾經問媽媽,她說 :「你三歲時曾在妳爺爺家住了八個月,這是常常照顧你的三姑給你取的綽號。「lèng字怎麼寫,表示什麼?」我追問著。媽媽怔了怔,隨後支吾打發過 :「怕是因為你小時不愛說話,問三句也答不上一句吧!」看見姐姐在一旁抿嘴偷笑,我想這字絕不會是“聰慧”、“伶俐”的意思。上了中學,讀到
「愣頭愣腦」,老師解釋“愣”即“傻”、“呆”或“鹵莽”的意思,心中猜想“二lèng子”的“lèng”,準是這個“愣”字了。礙於自尊心,一直不敢求證於母親。
這個綽號疑團,一擱就擱了二十多年。直到一九八四年我往南京旅遊,順訪三姑時,才得以解開和確實。俗語謂 :「解鈴還需繫鈴人」,我可是 :「解謎還需出謎人」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抵達南京後,表妹來旅館接我往她母親──即我三姑處午膳。吃飯時,三姑見我有說有笑、逢問必答,雖說不上“舌燦蓮花”,卻也算“口齒伶俐”。她臉上的表情由疑惑、怔愕漸變為開朗、寬慰。最後,三姑舉杯向我祝酒 :「我這可放心了。你知道嗎?小時候你扯著我衣袖,躲在我裙後,別人叫你或問你話時,你老是不理不睬,頂多衝著人傻笑,我學校的同事都認為你是“低能兒”呢!」
這以後,我常為自己的「小時愣愣,大未必然」而慶幸;但偶而也會為我那消逝了的部分童真而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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